從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那個邊陲小鎮(zhèn)中學的師資結(jié)構(gòu),可見那個特殊時代社會狀況之一斑。
邱老師是突然來到遠口中學的。一位干凈儒雅的老人。那時邱老師已近耳順了。邱老師走路已明顯顯出老態(tài)。
初學物理,感到新奇。在生活中遇到什么事都想著用物理來解釋一下。有次,看到流星雨,就有同學說,去問問邱老師是怎么回事。邱老師說,是星子碰爛了,掉下來的碎片。有次,課堂上,做海德堡半球?qū)嶒灒f明空氣壓力存在。兩個半球,各帶個把手。把兩個半球合攏,有空氣時,輕松就拆開了;用氣筒把里面的空氣抽出來,就怎么也拆不開。邱老師叫同學上去,和他一起各往自己的方向拉。那時大家膽子都小,只有聲平上去……
邱老師是上海人,高級知識分子,做過民國時期的教導團長。早早地就被發(fā)配邊地。到遠口中學之前的十年的發(fā)配地是大樣鄉(xiāng)元田村,大樣鄉(xiāng)政府所在地,吳同學,就是我的夫人的那個村。我原來一直以為邱老師不曾成過家,一個人孤獨地過了一生。吳同學說,邱老師有夫人的,一位上海大美人。開始兩夫婦被安排在元田學校教書。兩夫婦的到來給這個深山村帶來了一股鮮活之氣。上海大都市,邊地小山村,畢竟落差太大。兩夫婦常到附近走走散心。就在去豬娘壕游玩的那次出了大事。那是一個古樹蔽日的大壕溝,周邊山勢陡峭,山頂流水湍急如練而下,直入深潭,老遠就聞其聲。夫婦二人走到附近,見塘水起伏翻動,近前一看,但見塘中一條巨蟒翻騰滾蕩,頭尾起伏,歡騰嬉戲。夫婦二人頓時失色,難以自已,神情恍惚踉蹌落荒連滾帶爬而回。自此邱夫人一病不起,兩年后命歸山野,三十幾歲的美好年華埋沒在萬里之遙的異鄉(xiāng)。摯愛離去,再無所戀。吳同學說,邱老師是學生眼中和藹善教關(guān)愛學生最儒雅得體講究的帥氣老師。邱老師要重新成家并不難,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,奈何!
隨著階級斗爭運動的深入,邱老師已不能再在學校教書,被下放到一個叫橋頭灣的生產(chǎn)隊勞動改造,被從學校趕到一個叫荒田沖的細長山?jīng)_頂部搭了間草棚棲身。離寨子好幾里,兩省交界的一個地方。那時階級壁壘森嚴,鄉(xiāng)人也不敢輕易接近邱老師。大雨天,大雪天,特別冷的天,邱老師就會早早地出現(xiàn)在寨子里。因為會修電燈、手電筒、收音機等那時所有的電器和手表、打米機等,邱老師能借機在鄉(xiāng)人家里歇口氣,避避寒……聽吳同學說,有次遇到邱老師在她三叔家烤火。吳同學的三叔和邱老師是同命相憐。吳同學的三叔坐過三年牢,頂替十歲的弟弟去坐牢的,弟弟因為餓,偷合作社的東西吃被當場捉住。吳同學的三叔坐牢期間,為生存,三媽被迫帶著三個幼子改嫁。三叔出來幾年后,三媽始得歸來,一個破碎的家庭得以重續(xù)。
那時每年都要放幾次壩壩電影。那時看電影是唯一的精神享受,是多少人的美好記憶。可對邱老師這樣的人就是一次次的災難。放電影是流動性的,今晚這個大隊,明晚那個大隊。每次放映前都要先宣布送電影機的人名,都是“地富反壞右”,電影放完馬上就得送到下一個大隊去。龐大笨重的電影機和發(fā)電機需要幾個人抬。崎嶇陡峭坑洼不平的山路……月黑風高夜……有時還會突遇大雨……回到那個荒野中的草棚已是下半夜。第二天一早又得上工。一個大上海的知識分子……吳同學用一句唱詞形容邱老師,荒蕪了幾度春秋,嘗盡了苦辣辛酸。
插播:
「壩壩電影,印象深的,地雷戰(zhàn)、地道戰(zhàn)、南征北戰(zhàn)、渡江偵察記、閃閃的紅星、決裂……
一直記得“地雷戰(zhàn)”里那棵信號樹;不認得“南征北戰(zhàn)”中的征字,更不知道南征北戰(zhàn)是什么意思,有大點的小伙伴說,南征北戰(zhàn),就是從南京打到北京;記得“渡江偵察記”里敵參謀長的臺詞:這不是我們無能,而是共軍太狡猾;記得“閃閃的紅星”里那個反派人物的那句:我胡漢三又回來了;記得“決裂”里,講馬尾巴的功能的資產(chǎn)階級知識分子教授被農(nóng)民趕走,農(nóng)民老師說,我們不講資產(chǎn)階級的馬,只講無產(chǎn)階級的豬和牛……那個資產(chǎn)階級知識分子教授的形象一直清晰地留在腦子里。后來知道那是葛優(yōu)的爹葛存壯老人演的。」
聽我?guī)煾付爬蠋熣f的,邱老師六十歲生日,請一伙同事喝茶。那棵老樟樹旁那個教室,每人一杯紅茶。師父盛贊那杯紅茶,晶瑩剔透,恰到好處,入口生津,回味悠長。
聽說,后來邱老師回上海去了。
我工作后,在一次極偶然的時間和場合還見過邱老師一次。夏天,遠口鄉(xiāng)場上,老人像從天而降,笑瞇瞇地走過來,笑瞇瞇地向他一位遠口中學舊日同事打招呼,說話……我碰巧在旁邊。我向老師打招呼,老人笑著答應,似認識,又似不認識……
我跟吳同學說,可惜那時,盡管工作了,還是不懂事,經(jīng)濟條件更是差,否則,把老師的吃住行玩包圓,陪著老人重訪一個個故地,聽老人講那逝去的歲月……
邱老師叫邱震亞。邱老師最后的形象定格在我的記憶里。
「補記:此文寫于2021.11.5,今天,2021.11.19,濱弟告訴我,他初中時,是邱老師教的他們英語。
邱老師會英語我知道,邱老師給學生上過英語課,我這是第一次聽說。四十多年過去了,至今偏遠地區(qū)都沒有英語老師。我多次說過,我們的福是當年那些老師落難換來的。
濱弟記得,在元田,每次放完電影,鄉(xiāng)里的喇叭就喊:邱震亞,抬機娘。
機娘,就是所有機子中最大最笨重的機子。
濱弟說,在遠口中學,邱老師的皮鞋總是刷得溜光,蚊子都站不住,要摔滾下來。」
還有一位老人也是突然出現(xiàn)在大家的視野里。駝著背,拿著個碗和一雙筷子,一個人到食堂打了飯,又一個人走回宿舍。那孤獨寂寞的身影,讓人心酸。是才俊老師。才俊老師,民國時教過私塾,創(chuàng)辦過小學,創(chuàng)辦過中學。后作為舊知識分子,幾十年歷盡千難萬苦。在農(nóng)村老家,大會小會,被批斗,被游街,被打罵……我看過先生自撰的年譜。書香門第之家,后代多為白丁。才俊老師重新回到遠口中學時也已年近花甲,是恒章校長請回來的。恒章校長是才俊老師的學生。那時才俊老師還沒得到平反。這是恒章校長極富勇氣的諸多生動事例之一。
謝瑞華老師教過我們地理,趙榮祥老師教過我們地理,前面寫過。才俊老師也教過我們地理。印象深的是,才俊老師要求我們“填圖”,就是在空白地圖上,把涉及到的地名填上。這在學習方法和思維上對我們是個好的啟發(fā)。
那時印制考卷可不容易。得先“刻蠟紙”。有專門的蠟紙賣,大小和現(xiàn)在的A4紙差不多。把蠟紙墊在“鋼板”上,用“蠟筆”刻寫;刻好蠟紙后,就油印。油印機分三層,下層放白紙,把蠟紙鋪在中間透明層上,在上層用沾滿油墨的滾筒均勻碾壓,蠟紙上的內(nèi)容就印到最下面的白紙上了。
多次協(xié)助班主任順培老師刻蠟紙和油印東西。刻蠟紙費勁得很,刻輕了印不出來,刻重了,會漏墨。才俊老師那么大年紀在蠟紙上刻空白地圖,實在是不容易。操作油印機,每次都弄得一身油墨。那油墨的香味卻讓人感到舒服,一次次從記憶深處裊裊升起。
那時遠口中學的老師都很關(guān)愛學生。
我聽小吳校長說過,他數(shù)學好,高考時本打算報理科,才俊老師跟他反復分析,最后報了中文專業(yè)。后來的發(fā)展表明,當初的選擇是多么正確。那么大的人物那么關(guān)愛一個黃口稚子。展林一直感恩先生的大恩大德。我聽了都很受感動。
有顆感恩心,是一個人最珍貴的品質(zhì)之一。有感恩心的人有底線,靠得住。有感恩心的人為人處事,言談舉止,甚至微表情,都不一樣。我與人交往,都交誠實正派的人,對沒有感恩心的人敬而遠之,對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也敬而遠之。
老彭老師叫彭恩誼。開始大家叫老人彭老師,后來才叫的老彭老師,因為來了個小彭老師。
老彭老師是我們的數(shù)學老師。老彭老師講課有個與眾不同的特點,就是一節(jié)課集中力量把一個典型例子講透。
有次,晚飯后,我和一個同學,死勁回憶也想不起來是誰了,一起到江邊那條馬路散步。那時那條馬路才修到新市那個寨子對面上去不遠的地方。看到老彭老師在前面走,就跟上去。膽子小,不敢接近,若即若離。引起了老師的注意:老跟著我干什么?我們靠攏過去。其它的都不記得了,清晰地記得的是,我問:老師,光上課聽講,能把數(shù)學學好不?老人斬釘截鐵地回答:可以啊,只要你認認真真地聽,完全可以啊!——換任何一個老師肯定都不會這么回答!
散步,睡午覺,這是我第一次在遠口中學學到的新詞。
散步,沒有目的地,隨便走,為走而走。走,總是要去哪里辦事才走,怎么會沒有目的地呢?初次聽到時感到很震驚,心想只有那些閑得沒事干的人才會到處亂走吧。后來學了英語,散步,go for a walk,真的就是為走而走!
睡午覺,心想,大白天睡覺,要讓人知道了,還不得笑死人!當然后來還是養(yǎng)成了睡午覺的習慣。尤其是營養(yǎng)差的歲月,睡午覺,養(yǎng)精蓄銳,下午上課時精神頭會好一些。
展林的回憶:老彭老師臉上永遠帶著微笑,語言和善,心腸如菩薩一樣善良,教學和批改作業(yè)總是很認真很細致……
吳同學說,同學們經(jīng)常到老彭老師那里去玩,一伙一伙地去。連著的一層木屋一溜過去,一進兩間一套。老彭老師住的就是這樣的一套。老師母是農(nóng)村的,后來身體垮了,干不動農(nóng)活了,就從白市區(qū)的興隆鎮(zhèn)來到遠口,兩位老人互相有個照應。老師母對學生也好得很。房前是白蠟樹,形成一條林蔭道。房后有塊平地,坎下是稻田。老彭老師經(jīng)常在這里煎魚,魚是他從江里用魚網(wǎng)打來的。我沒去過老彭老師家里。后悔死了。以后有了時光隧道,我要穿越回去,幫老師煎魚,和老人喝一杯。我喝一瓶,老師隨意。
初中教過我數(shù)學的老師還有展玉老師、張桂芝老師、述光老師。
展玉老師是高中留校的。回想起來,從那個動亂年代過來,高中畢業(yè),能教得清楚,真是太不容易了。展玉老師為參加高考,找我為他抄了一段時間的復習資料。客觀上使我得到很大的鍛煉,為我上課做筆記打下了基礎。后來回憶,我得領(lǐng)了一段時間的助學金,背后一定是他的幫助。很快,展玉老師就調(diào)走了。不知調(diào)到哪里去了。
張桂芝老師當時正在讀高中,邊當學生,邊給我們初中生上課。應該是受那批老輩教師的影響,繼承了老輩教師的傳統(tǒng),張桂芝老師也很重視基本概念,注重講清楚典型例題。這是數(shù)學教育教學正確的做法。現(xiàn)在回憶,我認為,張桂芝老師是一位合格的初中數(shù)學老師。
有次中午,那時我還是以前的習慣,我在街上閑逛,在老糧店門口遇到張桂芝老師。前幾天剛考過幾何,我問,張老師,我考得多少分?張老師說,75分。我說,不可能。張老師說,那你認為應該是多少?我說,不是100分,也至少95。張老師說,為什么?我說,數(shù)學,對不對自己知道。張老師笑了一下,說,回去吧,下午還要上課呢。我說,我去橋那頭轉(zhuǎn)一圈再回去。那次考試我得98分。
述光老師是南昌人,是在那邊工作的一位遠口人的兒子,當時在那邊沒找到工作,就回故鄉(xiāng)來臨時代課。述光老師是位帥氣的年輕人,人也很和善,可惜業(yè)務水平堪憂。有好幾次,講著講著就講不下去了。每次我在下面自學都看通了,他還掛在那里。讓人為他著急。
述光老師教我們的時間不長,他是在那次考試后走的。那次考試,及格的不多,我得74分,最高分。
自學,我是在初中開始學習自學的。師傅領(lǐng)進門,修行在個人。那批老輩教師很強調(diào)自學。狠狠地抓住基本概念、基本方法,抓住典型題,抓住主線。學會自學后,會感到學習很有趣。
那時全國都處于那種情況,老一輩的那批老師正落實政策,一個個逐步回城或上調(diào)走了。我們那時不知道,當時老校長有多著急。
老彭老師還教過我們農(nóng)基,潘滋科老師也教過我們農(nóng)基。這以前寫過。
還記得一件事,潘老師的課堂,那次,講到棉花,就講到純棉衣服。潘老師說,發(fā)達國家,富裕的人都穿棉布衣服,窮人才穿化纖衣服……大惑不解,因為當時剛出來叫滌涼、滌卡面料的化纖衣服。都滑溜,前者薄,后者厚。貴得只能看只能想,買不起。幾十年后的今天,網(wǎng)購衣服,都找純棉衣服……又想起潘老師。
說起“發(fā)達國家”,那時沒有任何概念,猜想,可能就是吃得飽,穿得暖……
之前,小學時,還處在“那個時代”,那時還以為我們樣樣世界第一呢:人,我們第一多;世界最高的山,珠穆朗瑪峰是我們的;萬里長城是我們的……后來聽說長江是世界第二大河流,還為不是第一不爽了好久。經(jīng)常餓得頭暈眼花,但玉老師說,美國人民才可憐,沒有吃的,只有吃煤,很多人吃得全身都黑黢黢的。害得我每次經(jīng)過老遠口那個鐵廠,看到煤堆,都會產(chǎn)生一陣不適感。輝老師說臺灣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……
有段時間,周末教室都擠滿了人,窗臺上都爬滿人。原來是郭生貴、張文玉、趙榮祥等那批老輩教師在給準備參加高考的社會青年免費上課。說是青年,實際上,從十幾歲到四十幾歲的人都有。
我看過一些老輩教師的回憶錄,也和一些老輩教師交談過,他們在那個黑白顛倒的年代受盡了苦,這其中有來自學生的侮辱、皮鞭和拳打腳踢……時代翻過一頁,他們又不計前嫌,重新拿起教鞭……
小彭老師是工農(nóng)兵大學生,教隔壁班的數(shù)學。有次,小彭老師跟我說,他有個同學是上海人,叫丁國儒。巧得很,丁老師是我的輔導老師,排第一重要的課《數(shù)學分析》的輔導老師。丁老師業(yè)務水平超一流。丁老師下棋水平也超一流。丁老師象棋、圍棋都超級厲害。有一年,省里高校每個學校出十個人組隊進行圍棋比賽。我們校隊很快九個人就被干掉了。結(jié)果,丁老師一個人橫掃千軍,把其它學校的所有人馬全部手到擒來。轟動一時。我畢業(yè)那年,丁老師出國,到美國去了。
插播:
「下棋,1990年代初的事。那時我剛轉(zhuǎn)到一個新的單位,一所大學工作,剛報了到。有天突然接到通知,要我去參加校象棋賽,說有人給我報了名。我說我只懂規(guī)則,平時只看人下過棋。對方說,既然報了名就去吧,重在參與。
殘酷的淘汰制。
首局就遇上衛(wèi)冕冠軍巫老師。硬著頭皮下。圍觀者里三層外三層,議論聲不絕于耳……不可能是對手……只有招架之功……都是針對我的。我每一步都反反復復地計算,一支接一支地抽煙。我以前不抽煙……四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……有人說,不行了。那人的意思很明顯,指我不行了。此時我很清楚,是巫老師不行了。又無限艱難地近一個小時過去,巫老師無奈認輸。從第一屆至今連續(xù)十多年的冠軍……
一盤棋局終,那如虹氣勢,恰似古戰(zhàn)場,一名少年縱馬挺槍從歷史的深處殺出,大戰(zhàn)五百回合,槍挑對手于馬下。
第二局,對陣上屆亞軍張老師。戰(zhàn)亞軍不像戰(zhàn)冠軍那么難,兩三個小時就解決了。
第三局,上屆季軍,后勤的老陳。冠亞季,好像有意安排似的。老陳一上來就宣布,哈哈,我怕他,我怕他,我盡最大努力爭取和棋。長話短說,最后結(jié)果,和棋——老陳心想事成,我功敗垂成。后來回憶,我敗在心態(tài),攜前面氣勢,我已經(jīng)抱著必贏的心態(tài)了。失去平常心,焉有不輸之理。
下周決賽。
周末,我和洪敏去大水溝和朋友聚會。四個人,六瓶精安酒,56°。不知現(xiàn)在還有這種酒不。中途加入一人,酒加一瓶。后來的那位很快就癱到桌子下,被兩人架走了…… 深夜,走了六里路回到宿舍,看球賽。第二天,上課。中午剛回到宿舍,就有人急匆匆跑來通知,說趕快去參加決賽。我說我昨晚沒吃飯,今天沒吃早餐,剛上了一上午的課,我吃了午飯馬上去。來人說,不行,人家等著,再不去就作棄權(quán)處理。
對陣陶大夫。陶大夫是大名人:溫和、慢性子、碎碎念。頭昏腦脹地下。不到二十回合,就誤把車下到對方馬口上。陶大夫:噫?居然把車送到我馬口上來了!——我大吃一驚,表面上穩(wěn)如泰山——什么意思……一定有埋伏,想引誘我上當——裁判:唉,陶大夫,這是比賽,不要說話——好,好,比賽,不說話,不說話,不說話……你給我吃,我偏不吃——聽陶大夫這么一說,我放下心來——可是我把你吃了又怎么樣?就是輸,也就一盤棋嘛,我就把你吃了!——看對方那破釜沉舟的架勢,心想,這下完了——嗯,還是不能吃,還是沉著點好,越是關(guān)鍵時刻越要冷靜……他終于沒有吃我的車……可不久,我再次把車誤下到他的炮口上去了。又是長長的一段讓人萬分焦慮的碎碎念后,他把我的車吃掉了……最后我輸了。我又累又餓,頭暈眼花,是輸棋的主要原因,老陶的碎碎念是核武器。
決賽,連續(xù)疲勞作戰(zhàn),有和有輸,沒有贏。最終我得了個第五名,獎勵一副象棋。私下各種有趣的傳言。遇強則更強,越下越精彩,遇弱則更弱,越下越糊涂,之類。」
文史大牛冉啟科老師給我們上過一節(jié)課,講詞牌名,蝶戀花。先生那燦然的風采,行云流水般的節(jié)奏,超一流的口才……終身難忘。冉老師很快就直接調(diào)到大學當系主任去了。
初一教我們歷史的是楊義燎老師。楊老師是位有自己顯著特點的老師:一 和其他所有老師都不同,楊老師的板書用的是草書。這對我的影響是決定性的。我專門學認過草書。這使我不但能把老師寫在黑板上的內(nèi)容快速記下來,而且能把老師口頭說的有趣的、重要的內(nèi)容都記下來;二 從楊老師講的課看,他備課完成了三個境界,先理解教材內(nèi)容包括參考很多書,再把要講的內(nèi)容變成自己的語言,最后把自己的語言變成學生能理解的語言。楊老師這樣的老師鳳毛麟角;三 楊老師既能把主要內(nèi)容很有條理地寫在黑板上,又能以形象的故事性語言把枯燥的歷史課講得生動有趣。
初一下學期的事。有次,楊老師剛講了一會課就臨時決定出題考試。“突然襲擊”,全班沒幾個及格的。我記性好,寫得快,我得了98分。楊老師很高興,把我的卷子貼到教室門口的墻上。有學生看,經(jīng)過那里上樓去給高中學生上課的老師也被吸引過來看。楊老師對那些老師說,誰誰誰真了不起……
郭生貴老師是物理大牛,也是化學大牛。郭老師是貴陽人。郭老師也很快調(diào)到大學當老師去了。
有天,課間,教學樓前,我看到郭老師問比我們高一級的田清江:什么是串聯(lián)?田清江說,串聯(lián),就是,邊說邊用手比劃,就是,把所有東西都串起來。吞吞吐吐。郭老師說,這就叫串聯(lián)哪?然后跟田清江細細地講了一遍,強調(diào)把各元件按要求順次連接,形成一個單一回路……又進一步講了并聯(lián)。
弄清楚最基本的東西。這種學習方法,是母校給我的最寶貴的精神財富。
建軍老師也教過我們物理。建軍老師當過兵,又上過師范。一位兼具軍人氣質(zhì)的老師。
那時的老師一般都兼多項工作。建軍老師早晨負責喊操,精神飽滿,聲震清江彼岸。有學生洗臉遲到,他會讓那個學生端著那盆洗臉水站到臺上。眼看著那個學生羞愧悲憤交加。有次有個學生把端著的水往旁邊地上倒了;有段時間是建軍老師負責敲鐘,晨鐘和晚鐘。有時晨鐘敲得太早,敲碎了許多人的夢,卻敲不醒黑夜。起來,冷颼颼的,等半天也不亮。
學生多怕建軍老師。
我和建軍老師有過多次近距離接觸。我每次問老師問題,他能馬上回答就馬上回答。有兩次,他一下回答不了,查到書后就來找我。一次是在教室和食堂之間的路上,我拿著碗,他給我講,是關(guān)于熱力學方面的問題。
有次我和一個同學一起,從遠口大老遠走著去建軍老師的老家,請他回學校放電影。老師請我們吃飯,有臘肉,誘人得很。但出于害羞的心理,我們一次次說不吃。后來每次回想起都后悔得要死。假如能夠重新來過,我不但要吃,還要老師宰只土雞,再上壺米酒。嗐,后悔死了,后悔死了。
我語文先是謝瑞華老師教了一年,后來一直就是杜老師教。我都很喜歡。
語文教育最大的問題是教材,所選文章,在文字、價值觀和文學性上,還不如一本好點的雜志。語文教學模式更是要命:段落大意,中心思想……還一定要分析出個什么鬼的意義來。枯燥死了,討厭死了,難受死了。
運氣好:謝老師教語文我喜歡,杜老師教語文我感到有趣。
語文教育的功能本來就應該是,學習字詞,學會表達,會分析,獲得心靈的陶冶,學會欣賞和創(chuàng)作文學作品。
順便:
「小學,恒輝老師教會了我拼音。真正會了。終身受益。
我高中遇到兩位語文老師,歐老師和羅老師。
歐老師,每次考后,都會找四個成績好的學生去幫著一起改卷。他先改一份作樣本,我們學著改。中途不斷有人問,這應該給多少分,那應該扣多少分。還不如老師自己改來得快呢。我從改卷中學到一些寶貴的東西。
歐老師每次都會拿出一根糖來。那糖,樣子長得像粉筆,從體積看,像老孫的金箍棒。歐老師每次都把一根糖先給那三位同學一人撇點粉末,然后把整根幾乎無損的糖給我一個人吃。還不讓我分。這種當眾的毫無顧忌的偏愛,讓我深受感動,又頗有點尷尬。
羅老師在大學期間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。可惜羅老師愛抽煙,身體差。上課的時候都一支接一只地抽。這支還沒抽完,就把那支燃上,再回來抽這支,眼看著羅老師吸得兩腮深陷,長長一截紅灰變成黑灰,再接著抽那一支。后來羅老師大病一場,住院,我們一伙學生還去看過他。之后他就把煙戒了。」
作棟老師教我們政治。前面寫到過作棟老師。我到遠口中學上學前就聽我哥講起過作棟老師。在老校長帶領(lǐng)全體師生自力更生建設新學校的過程中,高大的作棟老師最積極,出力最多。建窯燒磚,平坡整地,壘磚砌墻……一根木頭,四個人抬的,作棟老師一起就上了肩,一個人扛起就走,健步如飛……
有次我到遠口中學看我哥,看到那棟教學樓和操場之間,有座“土城墻”,長五六十米,高三五米,厚兩三米,有兩個門洞進出,是挖掉一座山時順勢建造的。上面綠草茵茵。可惜下次再去時,土城墻不見了。遺憾一道無限美麗的風景永遠消失了。我花了很長的歲月才把那座土城墻重建起來,建在我的心中。
上中學后,至少有一年的時間,我還是之前的習慣,有事沒事到處游蕩。鬧出很多笑話。有天,那時作棟老師還沒教我們,中午,那棟宿舍樓,樓下學生住,樓上一半老師住,一半學生住,我到樓上走廊上玩。經(jīng)過作棟老師門口,看到作棟老師和一位客人在談話。我停下往里看。小小的一間,簡單的一張床,簡單的一張書桌,兩張凳子,一目了然。當年那個小孩竟然不走了,倚著門框盯著他們看。一直不走。還往里面吐了兩次口水。這在農(nóng)村不稀奇。突然,作棟老師對著我說,我們在這里說話,你往里面吐口水不禮貌啊。那時不懂得道歉,也不懂得怎么說,就知道做了錯事。后來心里一直感念老師。幾十年的歲月,聽說過,見識過,類似的情況,有老師會辱罵學生,有老師會打?qū)W生耳光……
早操時間,時不時老校長會趁機來說幾句話。操場上總有老師在散步。每次恒章校長都會請他們給學生講幾句話。冉老師、郭老師、呂老師、趙老師……來給學生講幾句?清楚記得,冉老師教我們不要隨地吐痰,要吐到手巾里……四四方方的一張手巾,流行了幾十年,九十年代還有人在用。對折著用,可用很多次,洗干凈再用。還記得呂老師教我們怎么禮貌待人,怎么禮貌說話……請到作棟老師時,他每次都笑一笑,擺擺手。那時的老師,手把手地教我們做人做事,真的是用心良苦。
有次,課堂上,臨時考試。那時的遠口中學,強調(diào)課堂效果,很少布置課后作業(yè),多數(shù)課程完全沒有作業(yè),周末、假期更沒有任何形式的作業(yè)。有個題,感到需要打個草稿。課桌、荷包、前后左右同學,好不容易找到一張不規(guī)則的皺巴巴的空白紙。剛把草稿打成,作棟老師巡視經(jīng)過,掃了一眼我的草稿,繼續(xù)往前巡視,隨后響起一個聲音:有人夾帶啊!不會申訴,也不敢……有時想,自己教了近四十年,一定也有誤會學生的時候吧。那次我的成績最高,80分。但……心里有點別扭。
那時的遠口中學,能考80分,一定是高分,尤其是文科課程。有次我闖了大禍,在學校放炮,前面的文章里寫過,我自責,為戴罪立功,就找班主任順培老師打保證,保證半期考試科科考80分以上。順培老師說,你夸這么大的海口做得到不?結(jié)果多數(shù)科目90分以上。我的高中,題目簡單,多數(shù)時候輕松能過90分。大學,又,題量和難度都很大,每次都只有個別人能考90分以上。
工作后我還見過一次作棟老師,那時老師已調(diào)回他老家工作了。暑假,我到縣政府招待所去看些老師,從遠口上縣城改卷的老師。偶遇作棟老師。他也是來改卷的。他尋著來看昔日老同事。滿臉笑容盛放。這是以前沒見過的。大家見到“新加坡總理”也很高興。我向老師打招呼,從老師的反應看,老師不認識我了。也難怪,畢竟好多年了,當年自己只是個小屁孩。
那是最后一次見到作棟老師,至今快四十年了。作棟老師滿臉笑容的形象定格在我腦子里。
2021.12.3補:昨天,大半夜,睡不著,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突然想起,有位銀老師也教過我們政治課。銀老師三十來歲的樣子,是從大城市下放到我們遙遠邊地的知青。銀老師是老醫(yī)院銀會計的崽。銀會計給人的印象深刻,很老的樣子,滿頭銀絲,很溫和,總是笑著,經(jīng)常一間間病房一路問過去,你要煮幾兩米的稀飯?邊問邊記……銀老師教了我們一小段時間,就考上大學走了。
體育,宏根老師教過,禮炳老師教過,還有老師臨時代過課。
宏根老師和禮炳老師都是遠口中學畢業(yè)的,畢業(yè)后回家務農(nóng),恒章校長招回母校任教的。宏根老師、禮炳老師,還有我大學時的一位老師,業(yè)務、對學生、為人處事……是我一生遇到的最好的三位體育老師。
初中階段,每門課都至少遇到兩位老師。化學課,是常璽老師從頭教到尾。
化學課,在缺少實驗條件的情況下,是很難教的,比數(shù)學還難教,比物理還難教,因為數(shù)學和物理在生活中還有現(xiàn)實模型可供直觀想象。回想起來,在那樣的條件下,能把化學教好,當年常璽老師真是太不容易了。
還記得老師教唱化學歌的情景,還記得老師教唱歌曲“我愛梅園梅”……
還記得那件事。中考。考場叉著來,遠口中學的部分學生到遠口小學考,遠口小學戴帽初中的部分學生到遠口中學考。我在遠口小學考。第一天一進考場就把我驚著了,人人面前擺一塊方方正正的玻璃。就我一個人沒有。他們用來墊著答卷。監(jiān)考官一宣布“開始答卷”,瞬間一片噠噠噠噠的聲音,滿教室每支筆都驚慌失措。從來沒見過這種陣勢,我明顯受到了影響,心里很慌亂。至少過了半個小時,我借著看窗外,用余光看到周邊的情況,才安心下來。多數(shù)的答卷都是空白的,而我都會做……考完化學那天中午,我剛從小學下來走到新建的大橋上,就遇到常璽老師從中學急匆匆地走過來。常璽老師問我考得怎么樣,我說考得不錯……總成績,我進入全縣前三名。老彭老師不高興,年年都拿全縣第一,很多單科也全縣第一,今年沒一樣全縣第一……后來我想過原因,我們這屆,中途老師更換得太過頻繁了。玻璃的事,很快就知道是偷拆的教室的玻璃。不知后來是怎么處理的。
常璽老師這一批是那一批老輩教師的學生,本來他們應該得到最好的教育,但,那個年代……他們是血雨腥風后僅存的碩果。沒有他們,我們這批人,很多課都找不到老師來教。
基于我和常璽老師特殊的關(guān)系,我對老師是了解的。
老師教過小學,教過中學。老師教過很多很多課程,除了英語幾乎全教過,而且都能教好。
這應該與那批老輩教師的教育和影響有關(guān),老輩教師不分文理科,都比較全面。
我就不行。比如,要我教音樂,我會把百靈鳥教成烏鴉嘴。
常璽老師是我一生中遇到的少有的多才多藝的人,琴棋書畫,學一樣像一樣,學一樣成一樣。我見過老師寫的毛筆字,我領(lǐng)教過他的棋藝,我知道他二胡拉得好,球打得好……
可惜的是,常璽老師這批人一生遇到太多的困難,沒有好的條件獲得不斷提升,讓才華得以發(fā)揮。
我們這批人一生都遇到過太多的困難,有時困難得都想出國,到陰國去。而他們比我們又要難得多。
今天把當年教過我們的各科老師都蜻蜓點水式地回憶了一下,目的是向恩師們致敬,也作為一個記錄留存于世。
不說了,唱支歌,唱支提氣的歌,唱支帶勁的歌:
(以下第一段——第四段,曲子統(tǒng)一采用“小燕子”的曲子。)
第一段 小白兔,白又白,兩只耳朵豎起來,愛吃蘿卜愛吃菜,蹦蹦跳跳真可愛。
第二段 小老鼠,上燈臺,偷油吃,下不來,叫媽媽,媽媽不在,嘰哩咕嚕滾下來。
第三段 淘米水,倒進缸,它是高級營養(yǎng)湯,一送送到養(yǎng)豬場,小豬吃了變大豬,大豬吃了變小象。
第四段 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來這里,我問燕子為啥來,燕子說,這里的春天最美麗。
第五段(采用原曲) 讓我們蕩起雙槳,小船兒推開波浪,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,四周環(huán)繞著綠樹紅墻,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,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。
附同學群里的一些對話:
文明:
「叔費心了。從你的文章里,我又想起了一個個老師。」
「我記得邱老師有一次在講到“四人邦”的時候,他憤怒地講要控訴“四人幫”。當時他淚流滿面。我深受震撼。確實當時邱老師和才俊老師都是突然就來到我們學校的。今天看來,就是吳恒章校長的功勞。」
「叔,你還記得我們倆找邱老師要求學英語的事嗎?當時真的是愛學習啊。」
「才俊老師確實教了我們很多地理常識。他作為遠洞人,但一直用遠洞普通話授課,我們不理解老師的深遠用意,還經(jīng)常議論老師的發(fā)音不準。真的是“此情可待成追憶,只是當時已惘然”。」
我:
「是的。那時小,不懂事。現(xiàn)在我因為寫這些文章,慢慢回憶,心里經(jīng)常又感動,又難過,又惆悵,有時一個人會落淚。真是文明說的,快六十歲的老人了。」
「我們下一級得學英語,還得赫赫有名的呂惠民老師教,我們反而不得學。有次我問下一級的杜武能,鋼筆英語怎么說,杜武能說,pen,還寫給我看。我又問,鉛筆怎么說,他說,pencil。我說不會喲,鉛筆就那么簡單的一根,反而比鋼筆還復雜啊?!被笑了好久。」
展林的回復:
「@自在書屋?老表,感謝你還記得這么清楚。
當時真的感到才俊老師太偉大了。魯迅先生說過,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斯世當以同懷視之。我認為,人生得一良師足矣。」
「昨天周末,去云龍山莊燒烤。和你當年教的師范89屆學生歐陽廣月在一起,便講到了你,他對你很是佩服。我給他講,就是你們畢業(yè)那年,姚老師考研究生離開了。我還與他講了你讀研時,那些艱難的歷程。他說,他去黨校進修,去看望過你,不知你是否還記得。他說近二十年不見你了。我把2017年我倆在天津照的合影給他看,他很是感慨。我講我倆去看李叔同故居,去名流茶館聽相聲。」
我回復說,廣月我記得;展林在群里發(fā)了我和他在天津游玩的照片。有人問,你們約好的?我回復說,那年展林到北京,我專程陪他去天津玩了一趟,本打算我全程招待他,他有個學生在天津工作,接待了我們。
我:
「從展林那個學生對他的細節(jié)中,我看到展林得了先輩老師們的真?zhèn)鳎斃蠋熀艹晒Α?/p>
那位學生稱展林師傅。當時我心里深受感動。有這樣的學生,作為老師足矣!」
宗親:原屬廣西,現(xiàn)屬廣東省懷集縣吳氏始祖燕周朝...
宗親:可能是湖南新晃吳世萬后代。請到www.cnwu.n...
宗親:請問瀘州的第14號吳劍濤,我怎么聯(lián)系的到你!
宗親:還有一個渤海堂
宗親:我們利川毛壩也是7個字很多年,請聯(lián)系